眼前立即幻起了一爐炭火:咕嘟咕嘟的暖鍋,暖肚,慰心。舀一勺湯,油皮在沸,白氣喧騰,咽下滾燙的一口,呀,直燙得喉舌巴不得縮回去。記得茅威濤,越劇《五女拜壽》一個“奉湯”的唱段,里面茅威濤扮演鄒士龍,唱道: “姑娘,姑娘啊,請姑娘放心喝下這暖肚湯……半路上見你昏昏倒在地,怎禁得冰雪滿地朔風狂。”他通知我,原來,落魄的人走投無路,所要的只是一碗湯。
在鄉(xiāng)村生活的那些年,能喝碗熱湯算件幸事。清湯寡水和貧山瘦水養(yǎng)出的人、物,卻醇厚無比。七十年代末,我讀小學,山區(qū)罕見西瓜,都是從山外運來的,價格不菲。鄰居黃三的父親(father)在供銷社上班,錢多,實誠,很尊敬我的爺爺。每年暑假,總有那么頻頻,黃三會捧著西瓜送給我爺爺嘗鮮。其實每次也不過兩三小片,瓜種不良,個頭小,瓤子大半白小半紅,但爺爺和我吃在口里,甜在心里。有一回,黃三跑得急,在我家堂屋里被絆了一跤,西瓜紅紅白白青青一瓣瓣摔碎在地,看著多心疼啊。黃三窘得臉通紅,趕緊回家又送來兩片。爺爺高低不要,之后黃三的父親親自趕來,說他家另有兩片,爺爺才收下。當然,禮尚往來,如果我家偶爾煮了點肉湯,也總會撈起大部分“硬通貨”,盛一大碗給黃三家。通常,‘我家喝的基本就是湯水了。
同學徐生,臉膛老黑,1984年初三復讀時,家庭突遭變故,先是父親離世,緊接著哥哥因為肝癌撒手人寰。寡母孤兒,相擁而泣,幾近絕望,徐生一狠心,預備輟學拜師學門木匠手藝頤養(yǎng)老母。班主任和學校了解狀況后,當即決定免去他所有學費,老師同學自發(fā)捐款助學,記得有五分的,一毛兩毛的,最多不過五毛、一塊,但在當年,窮學生卻險些是掏盡了口袋。轉年過后,徐生順利考進中等師范,然后回鄉(xiāng)投身教育,一晃二十余年,有機會改行卻依然服從,愛生如子。十年前,另一位同學王生因特殊原因被逼下海,腰包里只揣了幾百元錢,之前王生向徐生借錢,徐生是“半邊戶” (即妻子為農業(yè)戶口,沒有正式工作),工資低,卻曉暢同學碰到難處,當即取出兩千元,這是他十幾年蓄積的一半。
一些人不理解徐生的做法,背后議論他高尚得傻。王生,一個小中專生而已,術業(yè)無專攻,且年過三旬,下海十有八九會被水嗆死。難道徐生不曉暢?但徐生淡然一笑,我本沒指望王生回報,當年如果沒有老師同學的幫助,哪有我的明天?所以我的信條一向是如虎添翼不如雪中送炭。
此后幾年,王生杳無音訊,被嫌疑失蹤。六年后,王生涉海返來,已是大款。王生還錢,利息是九倍。徐生只抽下兩千元。王生以為嫌少,對徐生說,我給你在縣城買了套房子。徐生峻拒:我們是兄弟,當初借錢給你,只是因為你身逢困境而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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